從禪宗美學視域解讀村上短篇小說中的虛實手法
作者:西北政法大學外國語學院 陜西西安 劉紅嶺
發(fā)布時間:2012-09-20 09:48:21 來源:陜西教育報刊社
[摘 要] 虛實交替的手法是村上春樹短篇小說的顯著特點。本文從禪宗美學的“默游”說和“反常合道”現(xiàn)象,解讀其虛實手法的美學意味。說明村上用這種手法表現(xiàn)了主觀感覺的真實性,象征地表達了他對人類生存狀態(tài)的思考。
[關鍵詞] 村上春樹 短篇小說 禪宗美學 虛實手法
虛與實構成美學中的兩大體系。虛來源于幻想,實來源于真實的物質(zhì)。虛與實互相貫通,缺一不可;無實便無虛,無虛,實便顯得單一晦澀。小說中的實指對實景的真實描寫,這實景包括眼前之景、之形、之境;虛則指由實境誘發(fā)開拓的審美想象空間,包括對情、神、意的體味。虛實交替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短篇小說的一大特色,他的小說“或虛或?qū)?,虛實莫辨?!盵1],作家在虛實交替之間展現(xiàn)人物的精神自由,這種自由給生命的體驗帶來審美愉悅。本文欲從禪宗美學視域,以村上短篇小說《燒倉房》、《跳舞的小人》、《行尸》等為例,探析其虛實手法的審美意味。
一
村上用人物奇特的行為命名了這篇小說《燒倉房》。小說中“她的戀人”大約兩個月燒一處倉房,他“潑上汽油,擦燃火柴,轉(zhuǎn)身就跑,從遠處用望遠鏡慢慢觀賞,(警察)根本逮不住。”[2],燒一處倉房連十五分鐘都用不了。他講完燒倉房的計劃后,“我” 察看了周圍的十六處倉房,等了近兩年時間實際一個也沒燒掉。倉房的確沒燒,村上說這“是在心田一角忽然靜靜燃燒的倉房”。[1]小說中“他” 的描述逼真,燒倉房是虛。同篇小說中女主人公的“剝橘皮”與“燒倉房”有異曲同工之妙?!拔摇焙汀八?在酒吧閑聊,看著“她” 坐在眼前高臺后“剝橘皮”?!八筮呌袀€小山般滿滿裝著橘子的玻璃盆,右邊有個裝橘皮的盆——這是假設,其實什么也沒有。她拿起一個想象中的橘子,慢慢剝皮,一瓣一瓣放入口中把渣吐出。吃罷一個,把渣歸攏到一起用橘皮包好放入右邊的盆。”[2] “她”可以如此反復地做一二十分鐘,坐在一旁的“我漸漸覺得現(xiàn)實感從自己周圍被吮吸掉了?!盵2]“剝橘皮”與“燒倉房”的操作者人未動,心在動,他們的精神進行著大跨度的想象活動。人物在現(xiàn)實與虛幻之間來往穿梭。這種精神的游歷他們做得自足圓滿、自由暢快,成為心靈的游樂?!八钡慕忉尶勺鳛閮扇司駮秤蔚木売桑簾齻}房是為了維持一種“均衡”,有了這種均衡,“我們的同時存在才成為可能?!盵2] “在禪宗美學看來,人的生命是圓滿自足、透脫自在、清凈光明的,而審美活動就是一種圓滿具足、自在任運、絕妄顯真的生命活動,一種活生生的人的最高生命存在方式。而想象活動正是這種生命活動(審美活動)存在的基本方式?!盵3]
曹洞宗僧人宏智正覺倡導“默照禪”,提出“默游”一說?!八^‘游’乃指一種自由自在的精神活動,而‘默游’乃是靜坐默究中的一種生意盎然、自在任運的內(nèi)心活動,實系一種直覺體驗中的審美想象活動。[3] “默游”也是禪對事物的特殊思維方法和感覺方式?!皠冮倨ぁ焙汀盁齻}房” 的主人公在默游中體會到自我的存在,靈魂的自由,生命的生機盎然。“默游” 延展了時空結(jié)構,在現(xiàn)實世界與精神世界(實與虛)之間的往來讓生命從有限達到無限;通過在無限中的“默游”“達到對真如法性的領悟,對內(nèi)在生命的把握,以進入‘如月奪夜’那樣‘皎然瑩明’的恬然澄明的禪境——審美境界?!盵3]從而使一個人從迷惘到覺悟。
二
小說第一句話就告訴讀者《跳舞的小人》中的小人從夢中出來。他在夢中與“我”跳舞的情形歷歷在目,夢境如真境。隨后“我”再沒夢見過小人,他卻完全進入到“我”的現(xiàn)實生活中。 “我”是沒有什么才能的平庸之輩,很難令女孩一見鐘情,他幫助“我” 得到中意的女孩子。小人愿意進到“我”的體內(nèi)助我跳舞,小人在體內(nèi),“我”瀟灑地、酣暢淋漓地跳舞。“我” 和女孩進展得異常順利,“我”們跑出舞廳,當摟抱著美如夢幻的她時,從她的鼻孔中爬出“軟乎乎脹鼓鼓”的白色大蛆,蛆爬過她的嘴唇、喉部、眼睛、頭發(fā),最后腐爛的腦漿、漿糊狀的肉,膿、蛆四濺。“我” 咬緊牙關緊閉雙眼,不敢出聲,任臭氣直沖鼻腔。再睜開眼睛時,“我” 正和嬌媚的女孩接吻?!拔颐靼鬃约簯?zhàn)勝了小人。”[2]夢與現(xiàn)實交織在一起,現(xiàn)實與意識的界限突破,意識活動侵入到現(xiàn)實的場景。小人是“我”內(nèi)心中的另一個“我”,寄托著“我” 的部分理想,是對現(xiàn)實有更清醒認知的“我”;他不停進出我的身體,跳出時會成為另一個存在審視“我”自己;這小人讓“我”的內(nèi)心,毫無保留地攤開在現(xiàn)實中。我們每個人心里都有這樣一個小人,他是心靈從邏輯(概念)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的產(chǎn)物。小人的出現(xiàn)是主體用直覺對現(xiàn)實世界的直接觸摸?!皬恼軐W角度來看,這是人思維的超越,是對人自我意識的肯定”。[4]
《行尸》中的人物是兩個相愛,即將結(jié)婚的年輕人。在結(jié)婚前,男子嘲笑女孩惡毒謾罵。忽然,男子感到頭痛欲裂,女子伸手去摸男子的臉,他的皮膚竟然“吐嚕?!钡粝聛?,露出血淋淋的紅肉……女子大叫。驚醒,原來是一場夢;噩夢醒來,女子無法擺脫夢境的真實感,“她閉起眼睛。夢仍在繼續(xù)?!盵5]夢與現(xiàn)實沒有了界限。小說人物在夢與現(xiàn)實之間來往,以虛襯實,以虛寫實,虛實結(jié)合,凸顯出夢醒后的濃重悲哀。這種虛實莫辨成為人類處境的一種隱喻,看似荒誕離奇的描寫,實則合于情,合于境而合道。作者的感覺是他進行想象活動和虛構的出發(fā)點,顛三倒四的想象世界用來竭力表現(xiàn)主觀感覺的真實。
皮朝綱先生分析了反常合道在文學、繪畫等藝術中的運用。“所謂反常合道,就是異乎常規(guī),合乎常理。所謂反常,就是表面上看起來似乎違反人們習見的常事、常理、常情;所謂合道,就是實際上反而深刻地表現(xiàn)了人們的心理和情感邏輯。如果從審美心理學的角度審視,反常合道乃是藝術家的情感的一種特殊的反常的表現(xiàn)形式。所謂情感的反常表示,是指藝術家對人和事的審美體驗,以違背一般的生活常理和思維邏輯的形式表現(xiàn)出來,其主要表現(xiàn)是情感的外在形態(tài)與情感的內(nèi)在體驗(審美體驗)不相一致或互相悖逆。在藝術里,反常表現(xiàn)形式比正常表現(xiàn)形式常常具有更濃的審美趣味與更大的審美吸引力?!盵3]
反常合道是禪宗沖破邏輯思維的束縛,用另一種眼光來看問題的表現(xiàn)。這種怪誕正是禪宗美學思維的追求:拋棄一切形式主義、傳統(tǒng)主義,使精神直接暴露,表現(xiàn)了情感的合乎邏輯。從禪宗美學審視村上的虛實交替、荒誕離奇的手法,是反常卻也合道。細細品味會跳舞小人的荒誕不經(jīng),《行尸》中男子的有悖于常理,覺得他們觸摸了我們內(nèi)心中某些真實的感覺,反映了人類存在常面臨的一種處境。無須說,這一現(xiàn)實性(Reality) 源于我們對于都市‘黑暗’的‘驚懼’。”[6] 現(xiàn)實與虛幻、夢境與當前之境的關系表達了我們現(xiàn)代人內(nèi)心的情懷?!澳切惾恕幢夭皇枪终Q與殘酷、割裂與錯亂所在皆是的現(xiàn)代都市的隱喻,未必不是都市人隱秘而真實的生存感受的象征?!盵7]
村上在小說里為讀者構筑了虛幻的非現(xiàn)實的空間,他用隱秘性的、象征化的東西表達了語言無法表示的精神境界的深沉意義,在這里非邏輯的東西正是最合邏輯的東西,小說家用它曲折婉轉(zhuǎn)地表達了人物未吐露的心理,深挖了事物隱藏的本質(zhì)。小說中虛構的世界基于現(xiàn)實,反映了人生和社會,因而具有美學意義和價值。
參考文獻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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