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真的不知道一樣吃五谷雜糧,一樣風(fēng)吹日曬,甚至坐在一樣的教室里,我為什么總比別人笨,還不是一般的笨,是笨得出奇笨得難以想象笨得連自己都覺羞愧萬分。

記得巷子里的老人們——她們總是喜歡調(diào)侃我——常拍著我的小腦袋說,全巷子里,就你跩,硬硬憋到三歲多才開始走路。聽聽,一個“憋”字,能感覺到大伙兒目光里的焦慮與期盼吧。可沒有那時(shí)記憶的我求證般問媽媽時(shí),她卻笑著說:“我娃不是走得遲,是想看清楚了再走,一走就走得穩(wěn)穩(wěn)當(dāng)當(dāng)?!?/p>

是因?yàn)楣亲永锏你紤卸恍迹€是表達(dá)能力真的很爛而難以開口?我一直不喜歡說話,顯得呆頭呆腦。別人取笑我,媽媽說:“別看我閨女不說話,心里啥都清楚得很,——不說話,話才金貴呢?!鄙蠈W(xué)后,當(dāng)我第一眼看到“不鳴則已,一鳴驚人”這個成語時(shí),就想到了兒時(shí)木訥的自己,也倍覺羞愧,自己何曾說出“金貴”的話?

或許緣于起步晚,或許真的天生缺乏運(yùn)動細(xì)胞,更多的時(shí)候,我是一個人靜靜地呆著。不是我拒絕熱鬧,而是我無法融入:我不會抓五子,女孩子們最最喜歡也最能表現(xiàn)其靈巧的一項(xiàng)活動;我不會跳繩,依她們的話說腿腳稍微方便的都應(yīng)該會的活動;我不會踢沙包,她們變著花樣前踢后踢靜踢跑踢我就是一腳也踢不起來……課間活動時(shí),沒有人愿意我的加入。

媽媽知道后笑了,說:“看來我閨女不愛動粗,是愛使腦子的人?!辈贿^又說,“隨鄉(xiāng)入俗嘛,人家動粗咱也不客氣,媽教你,一準(zhǔn)會?!?/p>

于是我寫完作業(yè),媽媽就拉著哥哥掄大繩,讓我試著跳。哥哥拉著臉撅著嘴,他那些哥們都像野猴子般玩去了,他卻必須……掄了幾圈,見我絲毫不長進(jìn),哥哥就嘟囔起來了:“我拿的這端完全可以綁在樹上,——她不開心,還賠上我?也不知道你這媽是咋當(dāng)?shù)?,總要叫兩個娃一起不高興……”媽媽就依哥哥說的去做,很寬厚地放走了他。

一天,兩天,三天……也不見我有大的進(jìn)步。我站立著,媽媽慢慢掄過來,我可以跳一下。一旦她掄快點(diǎn),我就手忙腳亂被套住了。我都有些泄氣了,不想學(xué)。媽媽說:“沒事,哪怕媽也站成一棵樹,也要陪我娃練好跳繩?!彪m然我不大喜歡運(yùn)動,畢竟,學(xué)會了。

踢沙包,我照樣不會。媽媽就用一截繩子將沙包一角綁起來,讓我拎著踢。我說跟幼兒園的娃娃一樣,人會笑話的。媽媽笑了,說:“干嘛要玩,不就是圖自個開心?自己開心就行,甭在乎別人?!币娢宜阑疃疾唤邮苣欠N形式,媽媽又開始陪我練習(xí)。記得有一次,我自己在外面訓(xùn)練了很多次,感覺可以接住了,可以給媽媽展示了,就沖進(jìn)廚房。一腳踢飛,沾滿土的沙包穩(wěn)穩(wěn)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芈湓诹税赴迳?,那會兒,媽媽正在搟面……我嚇傻了,那會兒吃一頓麥面真的很稀罕,平日里多是紅薯面糜子面玉米面。媽媽卻說:“沒事沒事,人呀,就是土蟲子,哪個莊稼不是土里長的?”她拎起面抖了抖,揉了繼續(xù)搟。還給我扮著鬼臉說,“咱倆不說沒人知道,吃著一樣香?!?/p>

多年后,我已為人妻。婆婆當(dāng)著媽媽的面有點(diǎn)不滿地說我切的青菜像給牛剁的草時(shí),媽媽笑了,說:“好親家哩,你是不知道,菜切得越碎,營養(yǎng)流失得越多,有些大飯店都不切直接就炒了?!?/p>

那時(shí),是我沖著媽媽扮鬼臉。

一路走來,不管我多笨,媽媽都不曾表現(xiàn)出些許的失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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