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里,他一直是我身邊唯一的男人,盡管很小很小,小到一刻都離不開我的照顧。

他兩歲零三個月被送進幼兒園。第一次送他,幼兒園簡直就像屠宰場:孩子們是種種要死要活歇斯底里的嚎叫,地上打滾的,撕著扯著大人不松手的,蹦著踢著罵幼兒園阿姨的……

我家的小男人沒哭也沒鬧,只是緊緊地貼著我,似乎留一點縫隙就會被人拽走般,以至于我無法挪動步子。他的小手牢牢地抓著我的手指,我們說好了的,他只能抓我一根手指頭。在我將他的手遞向幼兒園老師時,明顯得感覺到他使勁往后拽,——他在無聲無息地抗議。我蹲下來,告訴他:來之前咱說好了的,你不上幼兒園就得回外婆家,就不能跟媽媽在一起了。他撇著嘴巴,終究忍住了,沒有哭,自己站到了老師那邊。

我離開時,別的孩子依舊鬧著哭著喊著,他靜靜地坐在教室門口的小椅子上,靜靜地看著陌生的一切,而后目光落到即將離去的我的身上。我瞅見他的小嘴巴撇著,心里一疼,故作高興地沖他擺擺手,他很勉強很無力地配合著我擺了一下小手。只一下,就垂了下來。他一直很乖,當認定自己無法改變時總選擇順從。

我飛快逃離。

那天從幼兒園回來,他說阿姨抱了這個娃娃,抱了那個娃娃,阿姨懷里一直都有娃娃,那些娃娃總是不停地哭。

從他的目光里,我讀出了渴望——渴望被抱。我更知道,愛哭的孩子有奶吃的歪理。問他,是不是想讓阿姨抱抱?不想。他似乎很果斷地搖搖頭,而后說了句“把阿姨累的”。心里一揪,把他攬在懷里,而后抱了起來?!皨寢屩槐殞氁粋€人,媽媽不累,媽媽抱抱?!蔽曳谒募珙^,淚水滑下。

——比別人小卻比別人懂事的孩子,怎能不讓人心疼?

一次接他從幼兒園回來,小嘴巴吧唧吧唧說個不停:某某到幼兒園帶了什么玩具,某某帶了什么好吃的,某某又帶玩具又帶吃的……而后看著我像發(fā)誓般正兒八經(jīng)地說,摸別人的東西就不是好寶寶,我就沒有摸他們的東西。說話間眉毛一挑,儼然很有理性的大男人。媽媽,我只摸自己的東西,我的在哪里?

我樂了。至此,拉開了他給我挖小陷阱的帷幕。

媽媽,這糖太貴了,難看還不好吃,我同桌還天天吃。我不要,咱不胡花錢,我就摸摸,行不?他仰著臉問我,一副很乖巧很懂事的神情。

天——,我該有多么殘忍才會讓那么明事理的孩子強壓住吃的欲望只是摸摸?我做不到!

是的,他從不提要求,我總主動地可憐巴巴地雙手捧上。

不要因此覺得我家的小男人只是溫情詐騙。我收到最貴重的禮物來自他,我享受到的最貼心的服務來自他。

他給我買回來一枚發(fā)卡,那一定是幼兒園哪個女生戴著好看;他剪貼繪畫的賀卡,一定盛滿他的祝福;他從別人家做客時悄悄帶了一顆糖回來,一定是我沒見過的想讓我嘗嘗;他有一次認真地對我說,媽媽是不好看,可我還是最愛媽媽……

我們一起爬山。要過一段較為狹窄的山路,一邊是懸崖。他一定要我走在里面,自己擋在外面?!拔沂悄凶訚h,要保護好媽媽!”嘴里振振有詞,一臉很勉強的威武。他牽著我的手,努力把我往里推,自己則竭力往邊沿走。我不只是手心出汗,我全身發(fā)毛啊,使勁把他往里拽,他使勁往邊沿走,——似乎只有他走到最邊沿,才是對我最大最好的保護。

這樣的事越來越多,讓我既感動又哭笑不得。出門要拎包,那么大,他累得側著身子還是拎不起來,可就是不讓我搭把手,哪怕自己硬拽死拖。購物回來,有沒有給他買東西不重要,總搶著拎袋子;過馬路時緊緊拉住我,讓我必須跟著他看紅綠燈走……

我是獨自帶孩子生活,可不辛苦也不孤獨,因為總有一副瘦小的肩膀想扛起我的責任。他是我家唯一的男人,小男人,那么瘦小卻給了我實實在在的依靠。

他八歲那年,我們在街上遇見一個奇葩的人。一個孩子猛得躥了出來,撞到了我身上,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就跌倒在地。正扶她起來卻被隨后趕到的她的媽媽辱罵了,罵我睜眼瞎,走路不看撞了她孩子。正欲分辨,兒子拉了我一下。小聲說:媽,你不要跟她吵,要不人就分不清誰是瘋子了。

那一刻,我覺得,他是男人了,有了男人的冷靜與理性!

若干年后。

你要學會自己處理一些事情不能依賴別人,遇事你得學會思維而不是想當然,你犯的都是常識性的錯,慢一點,看看就會了……我家的小男人,不,他已經(jīng)十八了,成大男人了。將離開我去北京上大學,不放心的卻是他的書呆子老媽,開始嘮叨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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