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憶中,那一場盛大的雪事
作者:盧慧君
發(fā)布時間:2020-12-25 10:34:01 來源:教師報
喜歡冬的曠遠(yuǎn)遼闊,喜歡那種很清很淡的色彩,更喜歡柳宗元的《江雪》:“千山鳥飛絕,萬徑人蹤滅。孤舟蓑笠翁,獨釣寒江雪。”寥寥二十個字,給我們描繪了一幅多么美好壯麗的雪景圖!可惜,這種美景只能在文中欣賞,在記憶中搜尋了。
我對雪情有獨鐘,喜歡看它一大朵一大朵在天地間飛舞,精靈般無聲飄落,圣潔、高雅。安康是很少下雪的,即使下,也是象征性飄飛幾粒雪籽兒應(yīng)個景,對北方人來說,那是霜,不是雪。于是,我常常懷念,懷念記憶中那場盛大的雪事。
1988年,剛過完春節(jié),我陪母親去新疆的二姐家照看剛出生的外甥。到了新疆,我才知道什么叫冰天雪地、銀裝素裹。整個世界只有一個色彩,那就是白色。從烏魯木齊到伊寧市,我們坐的是班車。因為雪大路滑,車底即使掛著防滑鏈,小心翼翼地往前挪,也還是走走停停,最后,車子在一個叫果子溝的地方停了下來。從山上到溝底,車輛浩浩蕩蕩堵了長長一溜,那邊的過不來,這邊的過不去。后來一打聽,雪把路封了,工人正在搶修中。我這時才有機會細(xì)看,那雪竟有兩三尺厚,沒過我的膝蓋。山上的雪松、白樺全被大雪覆蓋,有的樹枝被雪壓彎、壓斷。這以后,就時常會傳來前方大雪封路的消息,本來漫長的旅途,因了這雪,變得更加遙遠(yuǎn)漫長。我們又餓又冷,大人還能堅持,孩子就受不了。一個小男孩兒餓得直哭,父母怎么哄都哄不住,直到哭累睡著,才安靜下來。
到了新源縣城,聽說前面大雪又封路。我萬分焦急,眼看快到二姐的家門了,卻沒法走,而且身上的路費所剩不多,在這少數(shù)民族聚集的千里之外的異鄉(xiāng),我非常害怕。雖說有母親和我一起,但都是第一次出遠(yuǎn)門,母親大字不識,一路還需我去照顧。幸運的是,在新源縣的一個旅館里,碰到了二姐她們同一個牧場的一個大哥哥和一個大姐姐,這使我驚喜萬分,有他們同行,心里踏實很多。閑聊中得知,縣城離家不遠(yuǎn),一個多小時的路程,因為雪大,有一段路不通,需要繞道。我想,繞就繞,反正也快到了。
第二天,路上依然是走走停停,傍晚到一個十團的地方徹底停了下來。司機說,前面沒法走了。我當(dāng)時絕望得要哭,我和母親一人提了兩個大包,人生地不熟,天又黑了,怎么辦呢?這時我非常后悔陪母親來這里,也更可憐二姐遠(yuǎn)嫁到這樣偏遠(yuǎn)的地方,睜開眼睛,看不到一個熟悉的人、熟悉的地方,她是怎樣適應(yīng)這陌生環(huán)境的?受了委屈想念家人又怎么辦?那位大哥哥看我快要哭了,讓我別怕,說附近有他的朋友,晚上我們可以和他一起住他朋友家。
那時人很淳樸,我們真的跟著他去他朋友家了。由于雪太厚,踩過的雪融化后,一片泥濘,一腳下去,半截腿都在冰冷的泥水里。每走一步,都要使勁把腳往出拔,有時還會出現(xiàn)腳出來了,鞋還在泥里的尷尬情景。我走時穿的一雙新皮鞋,早已被雪水泡得變了形,褲子下半截全是泥水,腳只是機械地挪動,早已凍得失去了知覺。
朋友家的房子從外看很普通,但里面收拾得很整潔。當(dāng)我們提著大包小包,逃荒似的站在朋友家時,我非常尷尬,不知臟腳該往哪里放。主人沒有半點的嫌棄,立即把我們讓到火爐邊,給我們倒了熱茶,端來糕點先墊肚子,然后去給我們做飯,飯后又招呼我們洗臉洗腳。晚上休息時,又把主臥讓給了我們,新?lián)Q了被子和床單。室內(nèi)的融融暖意很快驅(qū)散了我身上的寒意,主人的熱情,讓第一次出遠(yuǎn)門的我心里感到了踏實、溫暖和感動?,F(xiàn)在,我都記得那晚的情景。第二天早上,主人又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款待我們。后來才知道,他們吃水、吃菜都很不方便,那菜是他們從縣城帶回去的。我們的突然到訪,無疑給他們增添了不少麻煩。
時間過得真快,一晃就是三十年,雖說人生是邊走邊忘,但那些曾幫過我們、溫暖過我們的人,咋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模糊淡出呢?那個寒冷的雪夜,因為陌生朋友的熱心,讓我和母親避免流落野外;因為陌生朋友的熱情款待,讓我度過了一個難忘的夜晚。那個雪夜,是如此溫暖、溫馨,足以抵擋人生的任何風(fēng)雨。不知何時,再能與一場雪相逢?



